没有一丝风的夏夜,热气久久难以散去。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正要睡着的徐初一于朦胧间听得一声:“糟了”,随即便被师傅一把拉起,慌忙中,徐初一紧紧抱着自己来不及穿的鞋子。
穿过花鸟绘卷,师徒二人来到一处山脚下。初一坐在地上穿着鞋子,一边看着衣衫不整的师傅,小声嘀咕着:“又发神经”
沈念之问道:“上次你我来这里是几天前?”初一看看周围,又看看天上的月亮说:“十八天了吧”,接着初一一拍脑袋惊道:“坏了,十八年了。”
即便沈念之借来两道离合风也还是嫌慢。初一紧随其后,天气无比闷热,不多时汗水便浸透衣袖,二人却不敢稍歇,直到登上舍身崖,看到崖边人影后方才松了口气。
此时,满月映照,崖上花开正好,有清风吹动树影婆娑。一道飞索从舍身崖连到对面的回首山,崖下是无边江水。索上有一人平持竹竿,闭目静立,似在冥想,衣角飘扬,颇有仙人之姿。听到身后有动静,那人脚下轻旋,回过身来笑道:“先生,你可算来了。”
“张青,你怎的还没有过去”徐初一问男人。
“唉,”张青先是重重叹气,又道:“自那日与人打赌,小生上了这飞索后,是日日夜夜都想过去,可是先生您瞧”张青示意二人看向他脚下,一条棍子粗细的铁索在空中摇摇晃晃。可也怪,站在上面的张青身形竟能稳如泰山。
“先生,您瞧瞧这铁索,细的连个落脚处都没有,您再瞧瞧下面那湍急的江流,您听到那吃人的江水发出的咆哮了吗?小生实在是害怕,故这十八年来,竟不能前进半分。”徐初一正欲开口说些什么,却听那张青又继续说道:“可是这更要怪先生使坏,在那回首山上放了只猴子,日夜用把锉子不停的磨那铁索,他每磨一下,小生便心惊一下,他每磨一下,小生便胆寒一分。万一小生行到一半时,那猴子把铁索磨断,小生彼时向前无门,向后无路,唯有坠入这大江之中,一命呜呼矣。故这十八年来,连半步也未踏出。”
徐初一看着张青如柴的身躯,与他手中的竹竿竟一模一样,他本来想问为何不大胆走去,听得这番话语,又转问道:“那你为何不下来呢?还日日夜夜的站在上面。”
不知何处来的云彩遮挡住了月亮,又被一阵风吹去,张青脸上亦是晦明变化,看不出一丝情绪,只听他轻笑一声道:“下去?小生已经下不去了,下去了小生不就输了吗?”张青反问,徐初一一时有些哑然。
沈念之一直不曾答话,只是此刻他眼中多了一份悲悯,他明白了张青被困在何处。
那张青又道:“其实小生何尝不肯下去,可这十八年来餐风饮露,小生早已不知离开此处后可以做些什么,似乎……”张青有些犹豫,却又说道:“似乎小生生来便是为了做这样一件事的,不知二位可曾听说那些凡夫是如何议论小生的?”
徐初一摇摇头,那张青看到此,放声大笑:“二位也不过如此,这十八年来那些凡夫见小生修得如此道行,一个个地都尊小生为仙人了。”张青显然对此事很得意,目光在师徒二人脸上扫来扫去,想要得到肯定,或是他已听腻的赞赏。不过此刻沈念之心中平静,看不出表情,徐初一一副看傻子的样子,令张青有些不快,那副表情已有十八年未曾见过了。
“可是,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呢?”沈念之终于说话
张青愤叫着:“不过是你这些凡夫眼拙,识不得仙人奥秘,如今只待我走去对岸,定叫尔等俯首叩拜。”就算张青如此歇斯底里,身形却不曾晃动一下。
“既如此,何不趁早动身?”
夜莺轻轻鸣叫一声,似乎嫌这三人打扰了它的休息。
张青口中喃喃,欲言又止,突然猛地大喊:“我何曾不想离去,可这日日夜夜无数目光死死盯着我,比那江水还令人恐惧,你教我如何下去。”
“哪里有人”沈念之问道
“您二位不就是吗?”
“难道这十八年来,每时每刻都有人似这般看着你嘛?”沈念之亦是怒呵道。
张青头低了下去,低声说道:“不懂,你们根本不懂……”
徐初一看到张青的身体一阵颤抖,那如棍子般粗细的飞索上,一个不留神掉了下去,初一欲上前搭救,却为时已晚,爬在崖边,只见两根竹竿刺入江流之中,不见半点水花。
“张青被欲望遮蔽了心门,觉得自己控制的了心意,可实际优柔寡断,一任欲望恣意发展,终引得烈火焚心,唯这滚滚江水可平息那烈火,纵你救下他,也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。”下山路上,沈念之安慰初一道。
“师傅,飞索那端到底有什么啊?”初一轻声问询,显然还有些郁闷。
“什么也没有,舍身才能前行,回首方可无惘。真过去了,才会发现一切自然。似张青这般纵心随意,失以规矩,陷的深了,自会走火入魔。所以师傅说话,你得听”沈念之说道。
“知道了”初一又问:“那你为什么要在对面放一只猴子啊?”
“为师倒也没有坏到那个地步,都不过是张青的心魔罢了。”沈念之笑着说道。
月亮照着二人,徐初一走在前面,沈念之行在其后,似想着什么。
身后舍身崖上的飞索上,一个身影酷似十八年前的张青。他手持一根竹竿站了上去,摇摇晃晃,衣袖翻飞。
2023/6/23日初稿
2023/6/23夜终稿